风雪如刀割裂天地。
陵不孤双臂收紧将那具轻得几乎不存在的躯体牢牢护在怀中。
她的身体冰冷像是从极寒深渊捞出的一片残玉肌肤下裂痕纵横隐隐透出枯竭的灰败之色。
左眼被冰晶封死右臂自肩以下寸寸断裂血肉干涸如焦土唯有心口那一枚由他亲手以精血绘就的护心符仍在微弱搏动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未干的血泪——那是从右眼滑落的混着尘灰与灵伤蜿蜒至鬓角。
那泪不是因痛而流而是完成某件极致之事后的释然。
他曾见过无数人濒死时的神情:恐惧、不甘、怨恨……可从未有人如她这般平静仿佛只是修完了一件残破千年的古器轻轻放下工具说一句:“修好了。
” 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修好了。
” 声音极轻像是梦呓又似叹息却在他脑海中炸开万钧雷霆。
陵不孤猛地一震瞳孔骤缩。
她没死?她竟还能说话? 下一瞬他察觉到异样——她虽气息几近断绝但残破不堪的道体竟开始自主吸收四周游离的光芒。
那些原本属于护心纹的微光正从废墟各处缓缓汇聚如同春汛涌向干涸河床悄然渗入她断裂的经脉、碎裂的灵台。
更令人惊骇的是原心玉灵盘绕于她发间青丝微光流转最后一缕青痕残魂正缓缓沉入她心脉深处仿佛完成了某种古老的归源仪式。
她的身体在回应——不是靠外力灌注而是自身在“修复”。
这念头让陵不孤呼吸一滞。
他见过太多天才靠天材地宝堆砌修为靠功法神通强行冲关。
可她不一样。
她从不索取只求还原;她不争灵根高低只问万物本貌。
哪怕自身已成废墟她仍以身为器以命为引将万般道伤共痛一一梳理、归位、弥合——就像修复一件布满裂纹的青铜鼎一点一点用指尖和心血填补岁月的空缺。
所以她才敢点燃那盏灯。
以残躯为芯以众生之伤为油燃起执尘之火。
不是为了杀敌不是为了证道而是为了“看见”——让所有被遗忘的痛苦都被世界记住一次。
而现在那火未灭灯犹在天柔光垂落如纱覆盖她全身。
一道无形之力悄然运转修补着她濒临湮灭的道基。
每一道裂痕都在缓慢愈合每一寸枯竭的灵脉都泛起微弱生机。
她没有金手指没有逆天血脉有的只是前世那一双手修过千年文物的手如今也在修复自己的命运。
陵不孤怔立风雪中抱着她久久不动。
三百年的孤绝三百年的戒备三百年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此刻如冰层崩裂碎得无声无息却又轰然作响。
他本该愤怒。
她怎敢这么做? 她知不知道这一祭几乎形神俱灭? 她知不知道若她真的消散这片天地再无人能懂他的“孤”? 可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责备。
风雪扑打在他脸上霜铠早已融化露出底下苍白如死的脸。
他低头看她看她唇角那抹未褪的淡笑忽然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不是伤是太久未曾跳动的心被人硬生生唤醒。
“顾微尘……”他低声唤她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真是个疯子。
” 话音落下石灯忽地轻摇幽蓝火焰中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随即消散于风雪: 此灯照命不问灵根。
从此世间多了一种修行——叫‘愿疼’。
天外音终是散去带着欣慰也带着悲悯。
伤海幻影逐一隐没临别前齐声低语回荡在旷野之上:“执尘者我们记得你。
” 那一刻万籁俱寂。
只有风雪只有心跳只有怀中那具正在复苏的躯体微弱却坚定地呼吸着。
陵不孤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寒冰已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焰。
他俯身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动作轻得怕惊扰一场大梦。
随即他迈步向前。
一步踏出脚下残余的噬道纹应声碎裂化为黑灰随风而逝。
风雪依旧狂烈可他不再疾驰不再破空而是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高空之上石灯静静悬照光影追随他的背影仿佛为这世间第一位“执尘者”点亮归途。
风雪渐歇天地间仍弥漫着灰白的雾气像是伤海残魂未散的叹息。
陵不孤抱着顾微尘一步步走出废墟。
脚下碎石嶙峋裂痕纵横如蛛网那是噬道纹溃散后留下的焦土印记。
他每踏出一步靴底便碾碎一道残余黑痕那些曾侵蚀万物的邪纹在他足下寸寸崩解化为轻烟消散。
他不再疾行也不再避世。
昔日村落残垣断壁间有零星人影探出头来。
那些曾对他唾骂、驱逐、以符纸贴门避煞的村民此刻怔立在破败屋前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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