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窑改了名字叫盘山砖厂。
耸立的烟囱每日都冒着滚滚浓烟像一支铁灰色的巨笔在蔚蓝的天空写下浓墨重彩的图画。
那烟不是乌沉沉的死灰而是一团团被炉火舔得通亮的云卷着火星子往天上冲。
远远望去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赤龙在风里翻腾把盘山城里城外的寒气都逼退了三分。
风里裹着的硫磺味儿掠过砖窑窑口的火光将傍晚的云霞染得愈发炽烈刚出窑的红砖泛着青黑色的光泽被铁板的滚床运出来时还带着灼人的热气。
德麟站在窑顶的了望台一身粗布夹袄被烤得发脆袖口沾着红土脸上映着火光。
他抬手抹了把汗指缝里都嵌着细细的红砖末。
厂区里穿梭的板车正排着队把刚出窑的红砖运出去。
红砖码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列队的新兵。
砖缝里透出的余温把赶车汉子的眉毛都烘得卷了起来。
车辙压过的盐碱地上碾出深深的沟壑。
砖厂的操场上一台台的拖拉机排着队等着工人们把一垛垛红砖装上后车斗。
“突突突”地吼叫着把热乎乎的红砖送往盘山农场各处的建筑工地。
“再跑一趟!城北的粮库今儿得封顶!”德麟的嗓子沙哑却掩不住笑。
他一笑眼角的褶子就挤出两枚浅浅的月牙像砖坯上不小心按下的指纹。
砖厂的活计又苦又累可苦里累里也蓄满了甜。
几年前这儿还只是一片荒窑德麟领着十几号人用铁锹、箩筐和肩膀硬生生把窑口挖开重新改了里面的构造。
上了最新的机器设备把土和成泥把泥烧成砖。
如今盘山城墙根下的豁口、被洪水啃噬的堤岸、炸成麻花状的铁桥全靠这一车又一车的红砖慢慢缝补起来。
还有整个盘山县城变农场的重建。
城东的供销社刚起了地基盘山小学的教室正在上梁连农场大院的围墙都用着这里烧出的红砖。
夜里德麟常独自蹲在窑后听火舌舔砖的哔啵声觉得那声音像自己胸腔里跳着的另一颗心。
他粗糙的手掌抚过了望台的铁栏栏杆上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温度这双手曾无数次伸进窑口探查火候指节上结着厚厚的茧子虎口处还有被火星烫出的疤痕。
“夏厂长这批砖硬度够!农场工地的李工头说还要加订两车。
”烧窑师傅老张隔着窑道喊声音被热浪烘得有些发飘。
德麟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里落满了烟灰。
三年前砖厂刚投产时他带着五十多个工人没日没夜地守在窑边第一批砖出窑硬度不够烧裂了一半他蹲在废墟里盯着碎砖看了整夜。
第二天就带着人翻修窑体把老祖宗传下的烧窑口诀写在烟盒纸上反复琢磨火候与风压的关系。
机器卡了请不来厂家的技术工程师。
德麟没日没夜的啃书本做实操一遍遍打电话请教硬是自己琢磨透了。
如今砖厂日产红砖五千块不仅解了县城重建的燃眉之急还让一百多个村民有了稳定的活计。
可就在窑火最旺的当口一纸政令下到盘山农场村子要改制成生产队。
砖厂的烟囱熏黑了天边的云霞笼罩着夏家村的土墙上贴出的大红告示。
根据盘山农场指示夏家村正式改制为夏家大队要选队长。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十八个自然村。
村委会的老槐树下挤满了人竹椅上的老人吧嗒着旱烟年轻媳妇抱着孩子议论纷纷。
“我看老夏家的德麟行”村东头的王铁匠磕了磕烟锅“砖厂都被他盘活了咱大队交给他准没错。
” 这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立刻激起一片附和。
有人说德麟为人实诚去年闹春旱他把砖厂的抽水机让给村里浇麦田;有人说他脑子活懂得算细账不像有些干部光会喊口号。
当村民代表把推选结果送到德麟手上时他正在砖厂的记账本上核对数字。
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每窑砖的数量、耗煤量字迹工整得像砖缝排列的纹路。
“这……”他捏着那张盖着红手印的推选表指腹摩挲着村民们歪歪扭扭的签名心里像压了块刚出窑的红砖沉甸甸的。
傍晚时分盘山农场的场长兼主任韩庆年骑着旧自行车来找德麟。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人民服裤脚沾着泥点显然是从村里一路骑过来的。
“德麟”他拍着德麟的肩膀手掌的力度比往常重了些“你是省里都挂号的人都知道你的本事可这生产队的担子......” 德麟见他欲言又止憨厚地笑了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窑灰:“韩场长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 他知道韩庆年的顾虑砖厂刚步入正轨正是需要主心骨的时候可生产队刚刚改制百废待兴更离不开能挑大梁的人。
韩庆年看着他被烟火熏成深褐色的脸颊突然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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