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晨光带着东北特有的清冽洒下来。
薄薄的一层霜花还赖在公房区土坯墙的沟壑里不肯轻易化去。
夏德昇紧了紧洗得泛白的军棉袄领口踩着冻得硬邦邦的泥土路踏进了盘山城里。
他特意换下了崭新的军装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布便服更像个探亲的普通青年。
口袋里揣着几块部队发的、硬得像砖头似的压缩饼干。
部队发的东西在地方总是新奇的。
那是他省下来带给二姐桂珍家的年礼。
毕竟是头一次登门德昇想了想又绕道城里的工农兵商店买了两盒点心两瓶永顺泉白酒。
桂珍家住在公房区一排排的红砖房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齐整比他想象中要气派得多。
窄窄的过道横竖交错将房屋分割得如同棋盘竟隐隐透出几分军营般的秩序感。
德昇心头微动这熟悉的格局让他想起连队整齐划一的营房。
他循着门牌号在纵横的巷子里穿行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冻土和远处飘来的、稀稀拉拉的鞭炮硝烟混合的气息。
终于在一扇虚掩着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门里清晰地传出“嗒嗒嗒……嗒嗒嗒……”富有节奏的缝纫机踏板声像一支勤劳而单调的歌谣。
他轻轻的推开院门。
院子很小堆着一堆煤块用旧砖头垒着池子。
池子旁边的劈柴垛累得整整齐齐的。
德昇穿过院子直奔堂屋。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窗户玻璃上结着冰花阻挡了大部分阳光。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伏在一架老旧的缝纫机前侧面对着门口。
缝纫机头随着她熟练的动作上下起伏针脚细密地行走在裤子的补丁上。
听到门轴“吱呀”的轻响那身影猛地一顿随即带着几分警惕和疑惑扭过头来。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她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手中的顶针“叮”一声脆响掉落在水泥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德昇?!”桂珍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慌忙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旁边的线笸箩各色线轴滚了一地。
“你…你咋回来了?部队放假了?”她比几年前德昇离家时瘦削了许多颧骨微凸脸色透着操劳过度的蜡黄。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膝盖和屁股处都打着厚厚的、针脚细密的补丁。
旁边放着一个悠车子里面的孩子看不清楚是男孩还是女孩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最刺眼的是她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竟已悄然爬上了一层灰白的发丝如同冬日枯草上的霜痕。
德昇喉头有些发紧弯腰帮她捡起顶针和线轴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嗯二姐过年有几天假。
我…我回来看看。
” 他看着这间不大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几把吱呀作响的木椅墙角堆着些临时用的煤块和引火的劈柴。
唯一的亮色是墙上挂着的一张用玻璃镜框装裱起来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落款是“盘山农场国营制绳厂”。
这时里屋的门帘掀开了。
一个中等身材、面容清癯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走路时右腿有些微跛动作却不失沉稳。
穿着同样洗旧的蓝色工装胸前一枚擦拭得锃亮的“为人民服务”红底金字像章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正是桂珍的丈夫老吴头儿——吴振贵。
他原本略显严肃板正的脸上在看到德昇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德昇同志来了?”老吴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沙哑却很亲切“快进屋坐!外头冷。
”他热情地招呼着转身去倒水。
“姐夫别忙活我这就坐。
”德昇赶紧应道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老吴头儿是县武装部的干事老盘山有名的战斗英雄残废军人。
德昇早就听说他是个耿直本分的人。
桂珍二姐能跟了他虽然日子清苦德昇心里是踏实放心的。
只是看着他微跛的腿德昇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荣耀再多却也无法抚平身体的伤痛。
德昇把年礼放在锅台上。
三人进了屋围坐在方桌旁。
桂珍冲了一茶缸热气腾腾的麦乳精老吴热情地推到德昇面前。
德昇注意到桂珍的目光在老吴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那只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动作显得不那么灵活。
但桂珍的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沉的、饱经风霜后的平静和不易察觉的怜惜。
这眼神让德昇心头一震那是生活重压下依然选择相濡以沫的坚韧。
“家里…都还好?”德昇捧着茶缸暖手低声问。
“好都好。
”桂珍点点头麻利地把缝纫机上的活儿收尾“红利一大早就跟邻居孩子疯跑出去玩了不到饭点不着家。
”她顿了顿声音更重了些。
老吴在一旁憨厚地笑着“你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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