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政策研究室里只剩下我桌前一盏孤灯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切割出一片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区域。
窗外整座城市已经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灯像流星般划过夜空。
而我正与我的《农民负担调查》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这份报告已经修改了七稿。
桌上散落着各种版本的草稿有的被红笔划得面目全非有的贴着密密麻麻的便签。
王伯年老师下午离开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致远这是最后一关了。
记住既要让上面看到问题又要让他们愿意看下去。
我懂他的意思。
这份报告就像一味药药性太猛会让人直接吐掉药性太弱又治不了病。
如何在疗效与适口性之间找到平衡成了我今夜最大的难题。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我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到办公室? 喂小林啊我就猜你还在加班。
电话那头传来周汝信副秘书长沉稳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周秘书长?您怎么...... 刚才路过省委大院看见你们办公室还亮着灯。
是在修改那份调查报告? 是的秘书长。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正在做最后的调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听说你在清河县和当地领导起了争执?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消息传得这么快? 秘书长我只是...... 不用解释。
周汝信打断我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但是致远你要记住在机关工作光有锐气是不够的。
你的报告我听说了一些内容很尖锐啊。
我握紧话筒手心开始出汗。
这样吧周汝信说明天早上八点你带着报告直接来我办公室。
记住是原始版本不要经过任何人修改的版本。
是!秘书长! 挂掉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
周副秘书长要亲自看我的报告?而且是未经修饰的原始版本?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这份报告终于有机会直达天听;忐忑的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
重新坐回桌前我看着眼前这份被反复打磨的报告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打开抽屉取出最初的那份手稿——那些还带着清河县泥土气息的原始记录那些未经任何艺术处理的数据那些直指问题核心的尖锐分析。
既然要看就看最真实的样子。
我对自己说。
这个决定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
我不再纠结于措辞的委婉不再顾虑表达的技巧而是让笔尖重新找回在清河县时的温度与力度。
写到农民被迫卖掉稻种的部分时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李老栓那双粗糙的手;写到村级财务混乱时我想起村民们迷茫又愤怒的眼神;写到基层形式主义时吴县长那套阵痛论的说辞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调查显示清河县三岔河村农民人均负担占纯收入比例高达44.05%远超合理区间。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高负担并未转化为相应的公共服务改善村级道路年久失修校舍破败医疗资源匮乏...... ......在'发展至上'的指导思想下基层政府将招商引资、GDP增长作为首要任务而民生改善、农民权益保护等软指标往往被边缘化。
这种发展模式虽然能在短期内创造显性政绩但从长远看不仅透支了农村发展潜力更动摇了党和政府在农民心中的公信力......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又像细雨润物。
我知道这些文字可能会引起争议甚至可能给我带来麻烦。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支撑着我——总要有人说出真相总要有人为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发声。
凌晨三点报告终于完成了。
我仔细地将这份特殊的手稿装订好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农民负担调查——基于清河县三岔河村等五个行政村的实地调研。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窗前。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晨光中省委大院里的松柏显得格外苍翠旗杆上的国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这一刻我想起了很多。
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如饥似渴阅读《乡土中国》的日子想起毕业时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为民请命的誓言想起父亲送我上大学时说的别忘了你是农民的儿子。
也许我这份报告改变不了什么。
也许它很快就会像很多内参一样被束之高阁。
但至少我尝试过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早上七点五十分我站在周副秘书长办公室门外。
手里这份不到二十页的报告此刻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战鼓在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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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第109章 农民负担调查来源 http://www.baojie910.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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