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故事起头的地儿是嘉靖年间胶州湾畔的小渔村。
这村儿背靠着灰扑扑的山面朝浪打浪的海百来户人家挤在青石板路上墙根底下晒着渔网屋檐下挂着鱼干海风里总飘着股咸腥气。
村里老辈人都说海龙王的闺女曾化作白海豚救过落难的渔民打那以后这方水土便多了些灵秀劲儿——比如老周头家的闺女翠翠生得就跟年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翠翠刚满十五那年鬓角才冒出点绒毛爹就把她叫到礁石滩上。
日头正毒老周头的渔网在礁石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他粗糙的手掌抹过翠翠晒得发红的胳膊说:“妮儿咱渔家女的手该沾得了海水握得住船桨。
”那会儿翠翠正盯着远处归港的帆船发呆船头上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正是同村的阿远。
阿远比她大两岁去年跟着爹出过远洋晒得黝黑的脸上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渔村的日子像涨潮落潮般规律直到那年深秋。
海面上突然飘来几艘漆着骷髅旗的船村里的狗吠了整夜。
老周头抄起渔叉要去村口护着翠翠拽住他的衣角手心全是汗:“爹咱跟大伙躲到山里吧。
”老周头摸了摸她的发顶没说话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那夜的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翠翠躲在礁石缝里听见倭寇的马蹄声碾过沙滩听见妇女的哭嚎混着海浪声直到黎明时分才看见阿远背着浑身是血的老周头回来。
老周头咽气前把翠翠的手按在阿远手心里浑浊的眼睛望着海天交界处:“阿远带妮儿去胶州城……找你舅舅……”血珠滴在礁石上像开败的梅。
翠翠没哭只是盯着父亲手腕上那串贝壳手链——那是她娘临终前给他串的贝壳边缘磨得发亮如今却染了血。
阿远的手掌很烫把她的手指捏得生疼可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空了个大洞海风呼呼地灌进来。
胶州城比渔村热闹百倍青石板路比海边的礁石平整却硌得人脚底发慌。
阿远的舅舅在城里开杂货铺见了他们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两个拖油瓶店里哪养得活?”最后把他们安排在后院柴房搭了两张木板床。
翠翠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着搬货物给掌柜的端茶倒水晚上借着月光补渔网——那是从渔村带来的网眼儿里还卡着细小的贝壳碎片。
阿远见不得她受委屈有回掌柜的骂翠翠笨手笨脚摔了茶碗阿远当场掀了柜台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跟当年礁石滩上的血珠声重叠在一起。
舅舅骂他们是“野种”赶他们出门。
翠翠抱着装贝壳手链的陶罐跟着阿远在城门口的破庙住了下来。
夜里阿远说:“等我攒够钱就租条船带你回渔村。
”翠翠望着庙顶漏下的星光把贝壳手链套在阿远手腕上:“阿远哥海龙王会保佑咱们的。
” 日子虽苦倒也有甜的时候。
阿远去码头当搬运工翠翠帮绣庄绣鞋面赚的钱刚够买两张麦饼。
有回翠翠绣了对戏水鸳鸯绣庄老板娘多给了她十文钱说:“小妮子手巧赶明儿绣幅《海神像》保准卖高价。
”翠翠没敢接她记得渔村的规矩海龙王的脸不能轻易绣——怕冲撞了神灵。
可阿远却说:“怕啥咱又不卖给外人。
”夜里他摸着翠翠冻得发红的手指轻声说:“等咱攒够了钱就盖间砖瓦房墙上挂满你绣的画。
”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天翠翠正在河边洗绣绷远远看见一群官兵冲进破庙接着就听见阿远的喊声:“翠翠快跑!”她攥着绣绷往回跑只见阿远被官兵按在地上鬓角流着血:“他们说我是倭寇奸细……”原来码头上有个搬运工偷了官银栽赃给外来的阿远。
翠翠扑过去拽官兵的袖子被一脚踹倒在泥水里眼睁睁看着阿远被拖上囚车。
囚车驶过石板路阿远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手腕的贝壳手链上——那是她从他手腕上抢回来的此刻沾着泥硌得皮肤生疼。
官兵走后破庙里只剩下翠翠的陶罐里面装着她攒的二十七个铜钱还有半块硬饼。
她抱着陶罐蹲在墙角忽然想起渔村的老人们说海龙王的眼泪会变成珍珠藏在最深的海底。
可她的眼泪掉在破庙的砖地上只砸出小小的坑连个响声都没有。
为了救阿远翠翠去求绣庄老板娘老板娘叹着气:“官府要的是五十两银子你个小丫头片子上哪儿弄这么多钱?”说着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要不……去城西找找周大善人?他常施舍穷人。
”翠翠攥着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像阿远从前折海草编小动物时的声音。
城西的周府气派得很朱漆大门前蹲着石狮子。
翠翠在门口等了三天才见着周大善人。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穿着锦缎长袍指甲上套着金护指听她说完来意摸着胡子笑了:“五十两银子不难只是……”他盯着翠翠手腕的贝壳手链“你可愿留在府里给我家小姐当绣娘?”翠翠想起阿远被拖走时的眼神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咬了咬牙:“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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